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致我们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记 | 修补时光的人

2016-01-26 央广新闻


钟表维修这一行,伴随着西方钟表的传入而兴起,上世纪三大件流行的年代,曾经风光无限,从业人数众多。如今技术变革、消费升级,修表市场日渐萎缩。钟表维修师一生陪伴时光、修补时光,可他们却在时光中慢慢老去。这个职业的精细和心性,越来越少了传承。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特别奉献《致我们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记》职业季,今天播出第二篇:《修补时光的人》。





北京琉璃厂,店铺鳞次栉比,找到一家这样的钟表维修店很不容易。店里,只有一位老师傅王德亮正在修表,今年已经63岁,身边跟着一名学徒,是他的关门弟子。


   王德亮老师傅 


王德亮:我车个“摆挺”,怀表的“挺”。


记者:摆挺是吧?这么旧了,上面都是锈了。


王德亮:人家里爷爷留下来的,这是瑞士产的怀表,叫“雪铁纳”,有百十年历史。摆挺、嵌针、表蒙子全坏了,摆(挺)尖儿也就七八丝,头发丝那么大,折了;都得(手工)修复。


两台小车床、一只车镜、一把老旧锃亮的车刀,伴随王德亮走过几十年的职业生涯。长年累月的手工,王德亮的双手长满老茧,指甲发黑。这双手,赋予无数钟表新的生命,自己却在时光中慢慢老去。王德亮成了北京最后一批认证的“特级钟表技师”。


王德亮长满老茧的双手


王德亮:这个钟就等于是个男子汉,有的钟很漂亮、富贵、豪华。比如你看这个……


修表这一行,伴随着钟表的兴衰而起伏。世界上第一座天文钟是中国宋朝的机械师苏颂发明的,古称“水运仪象台”。现代钟表,源于欧洲的机械时钟。16世纪末,传教士将西方钟表引入中国,钟表制造与维修业,逐渐形成、发展起来。

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“三大件”


纪录片中的受访者:当年我们那时候就是三大件:手表、缝纫机、自行车,还特别不好买,不是排队,就是要票。

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手表作为“三大件”之一,是非常时髦的奢侈品,修表这个职业也随之“吃香”起来。如今70岁的刘重光,就在那时当了学徒。


刘重光


刘重光回忆,修表业鼎盛时期,从业者云集,公司开办修表培训班,商场开设钟表修理部,街边的个体修表摊比比皆是,修表的人甚至要排队。


刘重光:西单那块地方,80年代,最多时,我一天接修了180只表。


修表是个精细活儿,年轻人分到修表厂,跟着老师傅边看边学,先拆后修、先学钟后学表。“钉、补、锡、车、焊”,五门基本手艺要踏踏实实学上三年。刘重光说,修表这一行讲究“心性和精细”。一块表,几百只细微零件,维修时要“坐得住、看得准、拿得稳”。


刘重光:(天热)拿镊子夹这(齿)轮,手一哆嗦就跑了,后来一看贴在这了。


记者:头发上。


刘重光:还有女表的小零件找不着了,让苍蝇沾走了。实际上,过去所有服务行当中,叫“先生”的只有修钟表的,因为它是很精密的工作。


关于“先生”的称呼,王德亮有另一种说法,他的祖辈曾给皇宫修表。


王德亮:为什么叫先生?他在皇帝面前修表,他也坐着修表;其他理发,你得站着理,修表你得坐着,所以叫“先生”。


在修表行业风光的年代,每年都要举行大比武。平日里低调的钟表师们,这时会拿出压箱底儿的绝活。王德亮至今还记得,当时北京四九城有一群身怀绝艺的“江湖老前辈”。


王德亮:我们那有个师傅叫孔宪增,栽(表)尖儿,一般人趴着都栽不好,人家坐着洋车到菜市口,尖儿就栽好了,相当棒;马可信,又叫马三儿,在西四,做零件的;别人做一个摆挺半个钟头,他做一个30秒;还有钟表厂的工程师叫景世杰,栽尖儿过完火,你根本看不出来,做的(表)尖儿安上就合适,一点不用修、不用改。


每只表都有一段故事和情感,钟表维修师必须存有敬畏之心,不能辜负客户的信任。1975年,一位慕名而来的老人找到王德亮,塞给他一块锈迹斑斑的怀表。这是老人祖辈传下的遗物,承载着整个家族的记忆。


王德亮:这老头找了几个表店,没修走。他说“你要给能修走,你说多少钱就多少钱”。当时觉得这表是重托。 

   

曾经的修表摊


光阴荏苒,时光似乎跟这群“修补时光的人”开了一个玩笑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电子手表流行起来,机械表遭受巨大冲击。王德亮突然感觉到:接活儿难了! 


王德亮:忽然表就不值钱了,电子表20块钱一块,修表要50,谁给你?后来接活儿就难了,有时5块(表)的时候,收不了多少效益。80年代末期,感觉钟表就完了。能修高级表的人不多,小门小巷的消费者都不认,弄得一大堆钟表匠失业、下岗。我们厂原来300多工人,现在修表的,唯独就三人。 


王德亮下岗后,在北京琉璃厂开了自己的钟表维修店。这些年,他发现,富人开始追求价格不菲的高档名表,看重机械表的收藏和奢侈品价值。钟表维修业似乎又迎来了春天。


2015年11月,国家对“钟表维修工”等90个技术职业不再实行就业准入。不考“资格证”,就业零门槛。可愿意从事钟表维修业的年轻人,还是越来越少。几年前,一位叫张振宇的年轻人偶然来到老王的店铺。一来二去,成了老王的关门弟子。


王德亮:这孩子,自己跑这学,太难能可贵了。


徒弟:十年前了,十九岁开始学这个。觉得老机器这么多年还能转,觉得挺神奇的。


记者:您就喜欢手艺活儿?学了王老师几成“功力”?


徒弟:嗨,估计也就一成吧。没准一成都有没有。


钟表维修师一生与钟表为伴,他们陪伴时光、修补时光。时光也给他们留下了绵长的记忆。这个受人尊敬的职业今天还在,希望将来,钟表维修师仍能和时光走在一起。



记者手记


有一种思念叫“想当年”

王思远


作为“年龄大了”的80后,刚拿到“钟表维修师”这个选题,感觉碰上了熟悉的陌生人。说熟悉,商场、超市,谁没见过修表的啊!说陌生,细品“钟表维修师”这门职业,似乎韵味深长,还真不是换表带、换电池那么简单。   以前网络上看过一些老师傅修表的图片资料,尤其是对夹在眼睛上的车镜(像“单筒显微镜”)和精致的小车床印象深刻。仔细想想,小时候,没有表;长大了,表坏了,品牌厂商都有“保修服务”,或直接换零件,或直接换表,从没见过上“家伙”修表的,最多是打开表盘换电池。 

我的困惑:修表的好找,大师难寻


不像其他古老职业,比如说书、刺绣,可以找到公认的“名家”。中国的传统修表师在技术革命和体制改革两次冲击下,很多人都转了行。这行是技术手艺,干活儿的好找,大师难寻,而且网上对行业介绍的详细资料较少。因此,怎么去定义“修表”?如何找到真正的大师?这是前期最困扰我的。


通过向人际圈和网络搜索,前期总算零零散散找到了一些修表老师傅。但沟通后却令人沮丧:一是没有代表性的大师;二是多数师傅对采访非常抵触,拒绝的理由各式各样,比如“吃这碗饭要低调,不想出头”;“在国外的新技术面前,传统‘缝缝补补’的修表手艺已经过时,讲出来丢人”……任凭记者磨破嘴皮,很多人连见都不肯见一面。


但我始终觉得这是一个羁绊着故事、承载着情怀的职业,我心中总是泛起想象:一位真正的大师,仍能用最简单的工具、最朴素的手段修复钟表。期间,讲出一段段行业文化和江湖故事。


果然,在同事许靖的帮助下,找到了本篇的主人公王德亮:最后一批认证的特级技师,祖上给皇宫修过表,目前仍然在一线,且主修名贵的古董表,家中藏有各种钟表甚多。就这样,即将想放弃的时刻,一个在脑海中想象了无数次的主人公,真给“逮”住了。


听故事,开眼界:修表也有“江湖”


王德亮是个老北京,开朗健谈;另一位70岁的受访者刘重光老先生,同样对记者知无不言。遗憾的是,刘重光在钟表维修师最困难的阶段选择转行,做手表销售代理。这不妨碍他们共同为记者讲述了很多行业的道道和故事。


是手艺就有讲究和门道,比如相声的“说学逗唱”、曲艺的“吹拉弹唱”,修表呢?没有一定之规。两位老先生的总结是“钉补锡车焊”,也有“学徒三年方入门”的心酸。


老先生们的回忆和故事很多,诸如给国家领导人和外宾修表,都不在话下。我总觉得手艺人有“江湖”,高手必有“神技”。细问之下,老师傅们真能回忆起不少江湖高手:可以坐着洋车栽表尖儿的孔宪增、半分钟能磨出摆挺的马三儿、做零件手艺高超不留痕迹的工程师景世杰等等。


除了“江湖”故事,还有情怀和传承,比如文中提到“王德亮年轻时曾经修过一块老瑞士表,受老人重托”。这个故事在播出稿件中并没有讲完。事实上,这块表残损严重,王德亮花了整整半年修好。当时修一块表的市价是8毛钱,老人给了王德亮100元。十年后,膝下无儿女的老人在临终前,把这块表送给了王德亮,这个结果太具有戏剧性了。


关于传承,王德亮的独子至今不肯学习修表,而文中提到的“徒弟”张振宇,却从一名烤鸭师傅,变成了王德亮的关门弟子,他学习修表的故事也颇为精彩。


然而,采访越多,遗憾也越多。在篇幅有限的情况下,大量精彩的、个性化的故事不能展开,在我心中,有着难以割舍的遗憾。王德亮这些钟表维修师们,技艺高超,却慢慢老去,充满了后继无人的遗憾。


遗憾中,更有感怀。他们唤起了我作为80后对时间的回忆:有一种思念,叫“想当年”。人愈发长大,愈发怀念以前的美好时光!


刘重光曾对我说:“我们这拨人,从学徒开始的。你现在看,50岁以下哪有像我们那么学的。品牌表都有自己的维修部,维修是在保修期内换机芯、换件,他们叫“完全服务”。现在外商在上海培训,半年一年就出徒了;会招一批有技术的老师傅,但多数小年轻已经和‘组装工’一样了。”


钟表维修师一生与钟表为伴,与时间为伴。时间从他们的指尖滑过,他们也在不经意间,留下了一抹属于自己的文化印记,也许会消逝,但不曾被磨灭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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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编辑:石玲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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